2008年8月17日 星期日

無題─ 刊於《人生》雜誌第25期

無題

                     刊於《人生》雜誌第25期
父親、母親大人膝下:

不孝子鴻榮決定大學畢業後就到廟裡住,當兵後就出家。這事一定會讓你們以及其餘家人感到非常震驚且極度傷心,因為我是你們的骨肉,「出家」,豈不是跟死了差不多,怎麼會不令人傷心呢?而且你們撫養我這麼大,讓我讀了十六年書,眼看就要從大學農科畢業了,家中又種田,正好可以考個試或在其他相關機構做事,然後兼職家中的田業。況且你們年紀也都大了,俗話說得好:「積榖防饑,養兒防老」,父母正需要兒子來奉養的時候,兒子卻跑去出家了!豈不令人傷心!
談到「死」字,沒有一個人不怕死,你們的年紀也老了,相信更能體會到對死的恐懼。但是,每個人都會死,都得單獨面對死亡,就好像每個人必須自己吃飯,肚子才會飽一樣。老病死的痛苦,我們都從祖父身上看得一清二楚,那種痛苦相信比烏龜脫殼還要難過,親人的悲傷無奈何!只能增加他的眷念以及不忍死去的痛苦而已。而將來我們也都要跟祖父一樣,面對老病死的悲傷恐懼及痛苦,到時又有誰能夠幫助我們呢?
因此,自從祖父靈柩還停在家中的時候,不孝子就發願出家,要為自己、為家人,也要為別人解決這一個人生大問題,了結「生死」大煩惱。
對人生無常的感覺,除了祖父的病死之外,還有許多從小學到現在的同學相繼意外死去。因此,體會到了一個事實,就是「每一個人都希望好好地永遠活下去,但是每個人隨時隨地都可能會死,生死大權並非掌握在我們自己手中。除非在我們這一生中努力修行,面對生命有清楚深刻的認識跟體驗,否則活著便是一種苦迫與不自在;相反地,多少有點修行的人,生的時候,便能夠減少一分煩惱,死的時候也能減少一分痛苦。」
不知去年還是前年,有一位國小同學郭奇勇車禍喪生,身首異處,死得很慘。他才死後沒幾天,就在他家對面(也是我的小學同班同學,服務於台北某郵局)的張永宗在台北坪林的新店溪中游泳慘遭溺斃;我初中的時候,有一位住在大埤的同班同學葉耀環喝農藥自殺;又有一位在初三時上吊自殺,真是怵目驚心!
有一個跟我初三同班,每學期都學雜費全免,也是全班第一名,當時是我的競爭對象,高中時,他考上建國中學,然而卻在我高三聯考前(因為我高一時因水土不服休學一年,我高三時,他讀台大物理系一年級)看到了報紙上刊登他跟同學登山失蹤的消息,後來證實被凍斃了!
聯考放榜後幾天,一位跟我同樣考上台大農藝系的高三同班同學黃志健,在坪林游泳溺斃了!我們同村,也是以前住在舊厝時的舅公(許英波)的兒子許宗志在澎湖服傘役,退役不久,他那麼強壯的體格,卻生病不治夭折了!鄰居宋崑的兒子宋國山也意外車禍喪生等。「死」並不只是老年人的份,每個人都隨時可能發生的。
這樣的老病死、夭折、意外事件已經夠讓人害怕了,更何況是當事人,那有多痛苦、多恐懼啊!
事實上,我們每個人時常都會想到「死」的問題,不論白天或是晚上。究竟人生有什麼意義呢?忙著賺錢、娶妻、生兒育女,追求好吃的、好穿的、好住的,究竟為的是什麼,有誰能夠真正分擔到我的痛苦,有誰能夠真正驅除我的恐懼?
自幼看到父母為何感情總是不睦,為何家人要時常吵架呢?為何兄弟分財產時那麼不甘願呢?為何大姊要一輩子小兒麻痺呢?為何二姊會遇人不淑?一切總讓我感到不圓滿、不如意!因此,不孝子自小就對家庭眷屬產生了厭離之心。
現在問題是,出家就能夠解決這些問題嗎?對我來說,出家學道,才是真正解決問題的辦法。當然學佛法,不見得一定要出家,在家照樣可以修行,只是我內心急切,覺得要在這一生全力以赴,所以要出家罷了!
我們日常生活中「本來清淨自在的一顆心」,被私欲所蒙蔽了!以為身體是我,日日夜夜都寸步不離地照顧著它,白天要為它吃飯、喝茶、清理大小便溺,晚上為它睡眠,總是不顧一切地滿足它,甚至為它追求名利權勢,天天呵護它,夜夜服侍它,不知道它本來就是吃地上的東西長大的,將來有一天理所當然要回到地上。始終不知道那二十四小時都離不開我們身體的常住真心,覺我、覺他、覺苦、覺樂的常住真心,才是真正的我。
我們不控制心,反而時刻放縱它、滿足它──從來不曾發覺三餐吃飯的是它、睡覺也是它、生兒育女也是它、追求錢財名利更是它,跟身體毫無關係。我們從來沒有發現過!等有一天「無常」到了,那個每天吃飯菜水果長大的身體快要裝進棺材、埋進墳墓的時候,它就開始害怕恐懼了。我快死了,怎麼辦?到死的時候還不知道身體是身體,心是心,二者毫不相干,只是還一心執著身體不放,以為身體是我,所以才會有痛苦。
在世的時候,身體痛,這心也跟著身體痛;肚子餓,這心也跟著肚子餓;喉嚨渴,這心也跟著喉嚨渴……。原本一顆清淨自在的心,整天跟著身體忙得昏頭轉向,「無常」一到,還在擔心,身體會爛會臭,不能再吃、不能再喝、不能再睡了!卻不曾知道身體是死定了、是爛定了、是臭定了,但是心卻死不了!不但死不了,而且這一輩子的所作所為、善惡業等等,死後,這顆心還記得清清楚楚,絲毫不漏,自己記自己的帳,自己算自己的帳,一切都是自作自受,跟那臭皮囊、爛肌肉、臭骨頭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父母生我養我育我,不知道受過多少苦,費過多少心,流過多少血汗,可以說是我這一輩子最大的恩人。然而為了人世更大的生死苦難,這一輩子是不能夠報答你們了!雖然衣服、飲食、種種資具不能夠報答你們,但是無論在今生或到來世,都要讓你們究竟離苦得樂!
本來,「在家」、「出家」是沒有什麼分別的,只是「出家」更有時間來修行這顆「心」罷了!在家依然可以做得到的,但是因為不孝子從小對家庭眷屬太厭離了,對活身之計的種種種植、經營毫無興趣,因此才選擇出家,希望父母親大人能夠同意不孝子出家。
同時,也請父母親大人及家人早日辦好生死大事,畢竟人生無常,一口氣不來,就得生離死別了,不要再像祖父一樣遭到慘不忍睹的病痛;也不要再讓其他的親人,治辦其他毫無意義的喪儀;不要再讓別人感到無奈,而是要自己有把握地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自由自在地面對生死。盼望父母親及家人,我們都能夠朝夕共勉,相互警惕,所謂:「看到他人死,我心熱如火,不是熱別人,漸漸輪到我。」
首先能夠畏死,而後才會全心全力去面對它,真正體驗到人生是苦的,而後才願意出離生死苦海,並且起大悲心,願意一切有生命的眾生,與同樣的有覺性──覺生覺死覺苦覺痛的其他人或動物──都能夠出家生死苦海,達到不生不死的常樂境界。
因此,其次要哀求家人,今後能夠戒殺生。吃牠八兩照樣要還牠八兩,吃牠一斤照樣要還牠一斤,誰都不欠誰。殺雞殺鴨時,難道牠們沒有痛苦嗎?牠們不抵抗嗎?牠們不怨憤嗎?只因牠們的力氣太小,敵不過我們罷了!老虎獅子吃人的時候,人不害怕嗎?人沒有痛苦嗎?我們難道不怨恨嗎?只是我們力氣太小,敵不過老虎獅子,只好任其撕吞罷了!
能夠戒殺之後,還要積極「佈施」,就好像父親逢年過節時會送一些禮品或白米給村中年長或貧苦人家一樣;布施時,不存有回報之心,只要村裡人有需要,我們有能力,都能夠主動地布施才好。這樣做,一方面能夠除去自己的貪吝之心,一方面也能夠廣植福田。
戒殺、布施之外,就是要念佛了。佛是最有智慧、最慈悲、最有功德,而且已經修成正果的人,佛已經證到不生不死的境界,而且還發願要度盡一切生死中的眾生,所以累劫修行,成就莊嚴國土,讓所有娑婆世界命終後的眾生,能夠往生到他的國土中去修行證果。
佛的國土是清淨的,不像我們這個世界,時常有殺人、搶劫、強暴、行騙種種惡行。到那裡去,沒有這些惡緣,而是有清淨的國土、衣食充足、善人相聚、聞法聽經。因此,在這一輩子體會到無常迅速,體驗到人生的老病死苦的苦迫,應早日為作求生佛國的打算,所以要時常念佛。
念佛在今生也有很大的功德,臨到病痛苦難時會有善神相護,內心得以清淨,惡緣逐漸斷絕,更易於與佛感應,將來面對死亡時,便不畏懼恐怖了!那麼以前所造的業怎麼辦呢?沒有關係,只要發願今後改過從善,過去的罪業無形中便能消去。
要怎麼念佛呢?就念「南無阿彌陀佛」或是「阿彌陀佛」。因為阿彌陀佛在成佛前發廣大的誓願,將來成佛後,凡是厭生死苦,願意到他的國土去修行的人,只要至誠懇切地念他的名號一天乃至七天,甚至只要臨死十念,佛都會現瑞相來接引往生到他的國土去。
況且今生念佛心地能夠清淨,少些為自己著想,少造貪瞋癡惡業,增福報,增智慧。因此,懇求家人隨時隨地有空就提起佛號來念,世俗的雜務,能放下便放下。生的時候放下的愈多,死的時候便執著得愈少,痛苦也就愈少。因此要起急切心來念佛,念出聲或默念都可以,四個字一起念或六個字一起念都可以,總要念到心上去才好。
其次,親戚乃至骨肉相處在一起,不可存有貪愛之心,貪愛心是煩惱根本,是生死根本,所以不要相互需索、纏繞,而要相互勸勉幫助。否則恩怨難分,情債難還,來世還是糾纏在一起,何苦呢!因此,懇求親人也要彼此以「生死大事」相互警惕,努力修行,離惡結善,以便將來成為法緣眷屬,共證無生,同趨佛道。
懇請佛菩薩加被 我父我母及家人,願我等皆能早日離苦得樂,而弟子則願生生世世出家為僧,宏揚佛法。
哀求 父母親大人原諒不孝子今生今世不能隨侍父母左右,以奉終養老。唯願修學佛法以仰報之,但望 父母親大人准許不孝子出家學佛。
敬祝
身體安康   心得安樂

七十年二月十三日于台大
不肖子 鴻榮  叩上

沒有留言:

關於我自己

我的相片
姓名:釋果暉 (洪鴻榮)。 最高學歷:日本立正大學文學(論文)博士。 職稱:助理教授。 專長:漢譯禪經、安世高研究。 擬開課程:初期漢譯禪經專題、安世高研究專題、禪修研修專題、四分律。